2002年2月14日星期三，晴、有风
　　
　　我去这家诊所，想给他们推荐杰西卡。一个华裔年轻人抓住我，问我是否是中国人。我说是，但我不说广东话。他说他能说普通话，并说他陪弟弟来的。他的弟弟有残疾。我问他们为什么来，他说不出为什么。他递给我一封来自BDDSO * (NYS Office of Mental Retardation and Development Disabilities) 的信。诊所的秘书露伊萨告诉我，他们是来做心理评估的。但M医生怎么都不能跟他们沟通。露伊萨问我，是否能推荐他们去个中国人开的诊所。我试了CPC* (Chinese Planning Council 华策会) ，得到两个私人心理医生的电话。可是，当我给他们打电话时，他们告诉我说，他们不接受Medicaid*保险（即穷人的保险）。他们也不知道谁能提供这种服务。
　　
　　我问M医生，需要多长时间做这个心理评估？她说大约半个小时吧。我跟她说，我宁肯来做这个翻译，实在是找个接受Medicaid保险的中国心理医生得比这半小时还得长。
　　
　　这个年轻人告诉我，他们1992年就来美国了。我很惊讶。智残的弟弟，明，25岁。哥哥，雄，27岁。雄能说一点英语。他已经在这儿呆了十几年了。我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显然他没去过学校。据雄说，弟弟明在麦当劳工作。他有Medicaid 和 SSI* (社会福利补助金) 。我不相信雄说得一些情况。雄说，明不用他人帮助，就能自己理财。而且明有自己的银行账户，他也不用家人帮忙。我问，明怎么开的账户。雄说，明的朋友帮助他。他们家不曾碰过他的钱。老实说，我不相信。我以为，即使孩子没有残疾，一些中国家庭仍要控制他们的钱。怎么可能他家不关心这个残疾孩子的钱呢？
　　
　　另个值得注意的事是，当M医生问，明是否有朋友来往。雄说没有。大夫又问，明的爱好，雄回答，明没有任何爱好。医生问他们家出游时是否带着他。回答是他们家从不出游。M医生又问雄，在过节时，明是否送礼物给家庭成员。雄说，他们家人从不互送礼物。医生问，明是否会使用微波炉或炉灶。雄说，明会用炉灶，不会用微波炉。奇怪，通常这样的智残人能使用微波炉，不会用炉灶。雄解释说，他们家没有微波炉。
　　
　　后来，M医生跟我说，明如果需要做个全面的评估话，他必须去看一个能说中文的心理医生。我知道，翻译时会有很多遗漏的地方，即使经过好的培训译员，也会如此。更何况我从未经过翻译培训。
　　
　　然而，M医生认定明被这个家庭忽视了。当然有这个可能。我以为他们甚至忽视他们自己。象所有新移民一样，他们非常辛苦的工作，为了维持他们的生活。他们只能说很少的英语，这就使他们失去了很多的工作机会。能睡个好觉，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奢侈了。当我同时去学校、全职工作、和安排我职业的一切时，我感觉被完全淹没了。我没有足够的睡眠。哪来的时间享受我的爱好。
　　
　　另外，美国人从他们自己的角度看这家庭，认为这家人办事不合美国人的常理。但从这家人的角度看，所有的事都很正常。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想能解释清楚它得写一本书。
　　
　　我从没听过我的任何客户说，他/她没爱好。至少在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爱好音乐，不管他们的智商水平如何。热爱音乐是人类的本能。这无关IQ(智商)。但在中国，有许多人“不喜欢”音乐。即使他们对音乐狂热，他们也不认为自己就是音乐爱好者。此外，许多文化都是享乐为先。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责任为先。
　　
　　一个朋友告诉我姐姐，她决定从现在起，以享乐代替辛苦工作。然而，她却不知道她该享受什么。她在学校工作很辛苦，她也没机会发展她的爱好。唯一真正享受的，是工作。我想，在中国人中她不是独一无二的。特别是老一代。因此，明，如果告诉我，他热爱工作，我是不会惊讶的。事实上，他不这样说，我倒有些惊讶。
　　
　　人们总是爱走极端。不过享受要比责任来得容易。我想这就是为什么，M医生觉得不可思议，明没有任何爱好，并且这个家庭从不出游。通常，中国人总是担心未来。他们从不及时行乐。可是在辛勤工作及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后，他们已经习惯于工作及忘却怎样享受了。而另一方面，一些美国人只要享受，不要责任。因此他们也不能永远享受。不知道人们是否能找到一种好的生活方式，或能兼顾。
　　
　　我以为，人们应即有责任感，也应该能享受生活。事实上，一些有智残的人可以对生活不负责任，却仍能享受生活，而明却不能。我没有时间给M医生作解释，她也不想听我的解释。当前关键的是，她能给明做心理评估。
　　
　　* BDDSO (NYS Office of Mental Retardation and Development Disabilities*) 纽约智力残疾及开发署。
　　
　　*CPC (华策会) Chinese-American Planning Council, Inc. (华人策划协会) 的简称。它成立于1965年，是纽约市最大的专门服务华人和亚裔社区的非谋利社会服务机构。服务范畴主要包括社区服务，托儿与课后服务，就业帮助与培训，年长者服务，青少年服务等五大方面。该协会在纽约曼哈頓，布魯克林和皇后区都有办公室。
　　
　　* Medicaid 医药补助，是政府为低收入者提供的医疗保险。一般如果符合领取SSI的人都符合医疗补助计划的申请标准，所以许多人都是在获准领取SSI的同时，自然而然获得医疗补助计划，即Medicaid。当我在学校读书时，我们的一位讲福利政策的教授曾说，Medicaid 称得上是“金卡”。谁拥有Medicaid，谁就拥有最好的医疗保险了。一般有正当工作的人都是由雇主买医疗保险，自己也支付一部分保险金或医疗费和药费。而Medicaid比有工作的人的保险强百倍。
　　
　　* SSI（Supplemental Security Income) 社会福利救济金是政府为低收入，没有工作能力的人提供的一种社会福利。
　　
　　（本文中所有工作对象及家属都非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