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315

R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儿。登记簿上注明她是20岁。当她被送到我们这里来时,精神病急诊室除了她的年龄和名字,其他什么有关资料都没有。据表格上的纪录,她被送来的原因是:她光着下半身在大街上流荡。一位探员在两天后给我们打电话,想从我们这里得到更多的一些关于这个女孩子的情况。因为当警察把她送到急诊室的时,他们无法得知她的任何情况。R一句话也不说,我想尽一切办法和她沟通,她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我问她是不是中国人,她用英文回答我:是中国人。开始我还怀疑她是非法移民。结果护士报告:她的英文比中文好。

R的精神非常不正常,如果没有人让她吃东西,她就一天都不吃东西。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用厕所,一天我看见她进了厕所,没有开灯也没有关门,坐在马桶上。我向她走过去,问她为什么没有关门,她立刻站起来就离开了。我恍然大悟,她没有脱裤子就坐在马桶上了。我告诉护士助理在她需要用厕所的时候帮助她。后来护士助理告诉我,R拒绝去厕所。护士Y是个非常善良的中国女士。Y告诉我她教R洗澡,还帮她洗淋浴。不然R只是听从别人的指挥站在澡盆里不知道做什么。R喜欢坐在过道离护士台很近的地板上伸开她的腿,护士告诉她不要坐在地板上时,她就索性躺下或者在地板上滚来滚去。C医生告诉我她发现R在有男性病人经过时会有一些反映,不是语言上的。我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没有看出她对任何人注意过。

 

R住院一个星期后,我给那位探员打电话告诉他,除了他已知的情况以外,我们没有更多的情况可以提供。那探员问我是否想过R是一个妓女。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过。我告诉他,没有!他说他现在可以把这个案子转到寻找失踪人口的部门了。他们也许会找到一些R的线索。

 

我们部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怜爱RY是一个有爱心的护士。经常给R洗澡和梳小辫。也有人给R带来一些衣物。当R穿上有米老鼠图案的T恤衫时,看上去像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在R住院三个星期后,C医生说,我可以开始做些准备工作。她想将R转到Creedmoor*精神病治疗中心去。每个人都渴望知道R是谁。R好像渐渐好了起来。有人鼓励她去参加一些图画和手工活动时,她也会去了。艺术理疗师说服她写或者画点什么。她写的每个字和画的画对我们来说都很珍贵。我们所有的人互相传阅她的字或是画。看谁可以解释她的字或画的含义,或许代表着什么意思。实话说那些混乱的线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有一天她写了一句话:“梦想白色的圣诞和美丽的女孩。父母。”从这句话我们知道了她懂英文。

 

大约三个星期后,护士Y报告说:她注意到R大概便秘了。因为前一天R一直捂着屁股。护士查了所有的纪录发现三个星期来没有任何关于她大便的纪录。接着她给了R一些通便的药。后来护士Y告诉我们R大便了。她可能是在去厕所之前,便了一部分在地板上。Y笑着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人的大便像这样的,比塑料杯口还粗。”她用手比划着。我也笑了,但是心里感觉很不舒服。R是一个不幸的女孩,虽然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怜爱她,但却没有人注意到她三个星期没有大便了。

 

艺术理疗师在星期五的例会上给我们看了一张有R写字的纸,她写道:“今天是学校的最后一天。”我那天上午正好不忙,就把R叫来和我一道坐在会议室里。我问了她一些问题。比如:她是否想她父母?她住在哪里?或者知道不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等等之类的问题。只有在我问她感觉的时候,她回答了一个 “好” 字。我受到了鼓励,起码她回答了一个字。我给了她一支笔和一张纸,让她随便想画什么或者想写什么都可以。她开始写道:“亲爱的S先生”我真兴奋,我看到了一个名字,一个男士的名字。我想这个人也许是她的老师。我鼓励她继续写:“写你想要告诉他的任何事情。”她一遍遍的重复写这几个字。我继续问她如果有地址和电话号码,我可以把她写的信寄给他。R又要了一张纸,在“亲爱的S先生”下面写道:“今天你让我发狂了。我感觉好极了。”接着她放下了笔,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抠她的隐私部位。并又用双手挤压她的乳房。我想这大概是和那位S先生有关系。我憋住呼吸生怕打扰了她。我没有再继续问任何问题,她后来站起来离开了。

 

我的上司给R和另一位没有身份的病人预约了做指纹的时间。警察来大约下午3点多来的。我一时找不到R,正奇怪她会去哪儿,有人告诉我,Nurse Practitioner *医生助理NR在检查室里。当N给我开门的时候,我看到R的面前有一张纸。我向N道歉并且告诉她我找R的原因。我确实感到很抱歉。因为我明白,任何打扰都会使N寻找R的身份的努力被中断。我下班时看到警察仍坐在电梯旁等。R的指纹还没有做。我知道他一时还得到R的指纹,切得等会儿呢。 

 

当我给护士长AR星期五写的东西时,A激动起来。她说,“我相信我们还是没有尽全力去找线索,发现她是谁。如果R是我的妹妹或女儿,我也会发精神病的。R曾经提起过她住在巴尔的摩或新泽西。我们应该与马里兰州和新泽西州联系。我害怕她会被我们送入Creedmoor*精神病治疗中心。如果她在那里呆几个月。就再不会有人帮助她找家人了。”我同意她的说法。但我能做的很有限,我没有时间为R去做细微的调查工作。护士长同情的说,她知道我很忙。我真的很难过,为R,也为我自己。

2003 324

R25日住进医院的一个中国女孩子。我们不知道她的任何情况。甚至她的真实姓名。我们知道她会说话,但是拒绝说。除了几个英文字之外,她什么也不对我们讲。

 

在她被送进医院几天之后,我联系上主管她案子的探员。他说,因为得不到R更多的情况,他只能把这个案子转到寻找失踪人口的部门去了。也许这个部门会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如果病人在住院后一个月之内,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我们就只能将病人转到Creedmoor*精神病治疗中心去。R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任何好转。医生C让我为R开始准备去Creedmoor治疗中心的一些手续。我和一些护士开始为R担心,如果她被送到医疗中心,可能会几个月都不能和父母联系上,该怎么办呢?我设法和主管他的案子的探员联系,可是总联系不上,只好留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音。

 

自我在住院部工作以来,310日至17日那个星期是我最忙的一周。对我来说如果只负责15个病人的话我就觉得很幸运了。17日那个星期,我的上司请了两天半假。只有我和一个实习生当班,那位实习生只负责三位病人,而且她还得给其中一位病人做出院的准备。病人出院是一件极为繁琐的工作。需要将病人出院后各方面手续安排妥当。才能把病人送走。我一步步的教她做。结果都忘记了我们社工每周二固定的会议。当我记起那天是星期二时,已经是下午4点半我准备回家的时间了。其他部门的社工告诉我,没有参加会议也没有错过什么。那天主持会议的人也没来。而其他人知道这两天只有我一个人在负责整个部门的社工工作也就没有叫我。幸运的是我的上司S先生星期四320日回来上班了。我还不知道这天是我来到这个部门工作后最高兴的一天。我接到了D先生打来的电话。D先生是寻找失踪人口部门的探员。他说他在35日才接到R的案子,他想知道R的一些情况。我给他介绍了我们知道的这个女孩子的全部情况。包括R写的字和她曾写过的但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的两个名字。以及我们对她的观察和一切可以帮助找到她的家人的线索。D先生说他得先在电脑里的失踪人口名单里查一下,看有没有符合她的姓或名字的报案资料。十分钟后,D先生给我回电话。他非常兴奋的说:“很可能在失踪人口名单里有R。”他说我们提供的第二个名字非常像失踪人口报告里的一个在200328日丢失的女孩儿。我开始激动了。但是当听到28日时,我失望了。这个病人是25日送来的,不是28日。D先生又核对了一下记录,说女孩儿是22日失踪的。D先生还说这个女孩子是弱智并且还有自闭症,她是一直在服药的。她是弱智并且有自闭症?我又一次失望了。D先生给了我她表姐的电话号码。我立刻给她表姐打了电话。失踪女孩表姐的形容基本符合R的情况,除去弱智。我要求家属立刻来确认。这位表姐说她会立刻和她的姑姑——女孩子的妈妈联系,她会马上到医院来。

 

在家属来之前,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曾为弱智群体工作过将近三年。而且还有一些有自闭症的病人。R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她可以说话,但是她拒绝说话。她也可以写英文,好象她不是弱智而是受过什么刺激造成的。

我急不可待的想要见到她的母亲。终于她的舅舅代表她母亲在楼下问讯处给我打了电话。我到楼下把他们接上来。实在没有办法将他们的复杂关系用简单的几个字放在电脑里供问讯处查找。

当我看到K女士和她的哥哥时,就跟他们要失踪人的照片,他们把报纸上寻人启事的照片给我看。我告诉这位母亲,她的女儿确实在我们这里。她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她。”她的哥哥也急着说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楚。

我把他们带到R的跟前,R看到母亲好象没有什么反映。当她母亲赶过去拥抱她的时候,R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呆木无表情。

后来R的母亲给我讲了R的故事。可是我认为对R病情起因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感觉R的母亲讲的故事遮遮掩掩。这位母亲告诉我R是在纽约出生。在R13岁的时候父母离异。14岁的时候她就不愿意去学校了。因为她觉得父母离婚让她很丢脸。我认为这个理由不成立。因为在这里父母离异是很普遍的事情。母亲接着说,自他们搬到了马里兰州后,R就再也没有去上学,那时R就开始精神不正常了。但是这位母亲不愿意告诉我医生的诊断是什么。我问这位母亲,是什么时候被诊断出有精神病的。她也说不出具体时间。她说她带R去看病是在R十八九岁的时候。因为她每天都要洗几次头。R的母亲坚持说R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是吃药的结果。据这位母亲说R在私立医院住了一年多。她要接R出院时,医院不允许,直到她通知医院,她要搬回纽约不再管R了。又过了一个月,医院才给R母亲的男朋友打电话,让她接R出院。我问她知道不知道住院的费用有多贵。我不认为私立医院会留病人住那么久。无论病人有没有医疗保险都是不可能的。她说欠了医院十几万,她没有钱去付。她的男朋友是电脑工程师,也不会帮她付的。

据这位母亲说,R已经走失几个月了。她找不到R,就打了911。我想无论怎么说,R也不可能走那么远!从马里兰州到纽约,因为是纽约的警察把R送到医院来的。

我趁这个机会给R作了心理评估。这是我早就应该做的一件事情。这位母亲说R还有一个6岁半的同母异父弟弟。是她和她男朋友生的。她要求我不要将她的男友和她的儿子填在评估表的亲属栏里。因为她和她的男友没有合法的婚姻关系,而且是单身报税的。对她讲的一些事情,我总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我还不能明确指出在哪里。

R的母亲不停的问我是不是因为吃药才使人精神不正常。我告诉她不会的。可是她怀疑R是因为医生给她吃的药,使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R的母亲在和我谈话的时候一直握着她女儿的手。我要求R的母亲和她的女儿谈一谈,这样我可以看到R有什么样的反映。结果她在母亲的逼问下,只用中文回答:“我要回家“。母亲给R带来了两包衣服。我告诉这位母亲R是不能跟她回家的。我向她解释,根据R的病情,我们恐怕得给她转到Creedmoor精神病医疗中心去。R母亲同意了。

我向C医生汇报时,她认为诊断是正确的。R确实有自闭症。我有为自闭症病人工作的经验。他们生下来是正常的。在18个月到2岁之间出现自闭症的症状。C医生说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成人自闭症的症状被发现。现在已经开始有人研究这个病因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解释是什么原因造成自闭症的。

*Nurse Practitioner,医生助理(此间华文报纸译作医生助理。医生助理没有独立处方权,但可照医生已开的处方开药。他们拥有硕士或者博士学位)

* Creedmoor 是位于纽约市皇后区的一所纽约州立精神病专科医院。